却叫他,学着去遗忘。

下雨了就回来

下雨了就回来
——《远山淡影》读后感/荤粥

景子死在今年早些时候,上吊在离家很远的陌生公寓里。
家,我不是指英国的那一个,景子从来没有将它作为家过。
这个世界突然开始悲伤了,像是英国的雨那样透明的忧郁。一个人死的时候不能在她的故乡,那么她的魂魄一定流浪着找不到家的方向。这种事情,竟然落到了景子的身上。落在了她寄予厚望与私心的景子身上。

那时长崎的天还不算太热,土地不至于裂开,清晨的风舒缓地吹过那栋屋檐快要碰着地面的小木屋,轻轻地停留在一只黄花毛的猫身上。我没有看见景子,她大概是出门和妈妈坐缆车去了,你是知道的,坐缆车这种事情,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,总是很喜欢的。
景子一直坐在缆车上,用孩子气的塑料望远镜使劲地瞅着对面的山和树,但她从来不会分享所见所闻,这一点,到了英国,也是一样。
英国的天很湿,没有长崎的那种舒爽干燥,伸个懒腰都能感受到阳光的氛围。这大概就是景子郁郁寡欢的原因吧,悦子常常这样想着,看着她刷了白漆的房门。
没有人知道景子看见的风景是何种颜色,看见的人心是怎般跳动。事情开始有些向绝望的卡夫卡式发展了。

天还在下着雨,滴滴答答地没完,悦子常常这样和景子说,“你要去习惯,英国的天确实是这样,几百年前它就是下着雨,现在你来了,你要去习惯它。”

景子那喜欢太阳的长崎或者东京血统一点点地被压抑下来,慢慢地成为一个地道的半路英国人——这些都是悦子希望的事情。
可是景子并没有,并没有得到悦子应允的所有快乐的日子,她在离家很远的地方,一个人自杀了。死亡并不是对一件事物最好的释然,所有的作家和疯子都知道,死亡只不过是另一个绝望的开始。
但是,你并不能说,景子是一个打从出生开始就是被注入悲观的人,你没见过她在东京那会儿。那时,战争还没开始,虽然街上唱得放得都是军乐,但是除了那些首相那些天皇,没有人会想到战争即将开始。也没人会想到原子弹——那种并不能有助于经济生活,只会在地球上砸坑的东西——有什么意义呢?

景子受过良好的日式教育,她喜欢学校和数学,无论是到哪儿都能很快地把课程赶上。她的成长完全符合悦子的女儿观,说句实话,当悦子还怀着景子的时候,就知道这个孩子将来是要做女商人的。
相当了不起吧,在那个时候的日本。
可是战争开始了,战争竟然开始了。
七七事变,九一八事变,淞沪会战,徐州会战……
1945年8月15日,战争终于结束了,原子弹落下的土地还在大块大块地燃烧,烧成黑炭的人发出滋滋滋的声音。
可怕吗?里面没有天皇或者首相的影子……

我们的国家发了疯地去伤害别的地方,现在轮到别的国家发了疯地来报复。悦子是这样想的,但她又不这样想。悦子是一个女人,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母亲,她手里牵着那么一个景子,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绪方子或万里子或其他的什么子。
她没有时间去埋怨去哀叹,人总是要向前看的,向前的民族才有喘气的机会。
终于,为了前方,她当着景子的面溺杀了刚生下来的孩子。
终于,为了前方,景子在她掌控不着的地方吊杀了自己。
人世间最大的释然是从回忆里走出来,直面自己的脆弱,狠狠地扒去人身上那层熠熠生辉的外壳,露出各个恶魔般的棱角。

英式的雨还在滴滴答答,从玻璃上打着旋儿下来,她在看雨,看着长崎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雨。然后身后传来那么一点声音——景子。
悦子始终披着一张慈母的皮囊,始终如《小夜曲》中的美国女人般坚信又自欺欺人着。麦科马克成就了一段狂野的罗曼蒂克,悦子散开了一场朦胧的雨季。
这场雨,一下就是一辈子,肆意又决绝地化开了悦子身上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淤泥。

“我出门了。”那个永远停留在叛逆期的孩子,这样说。她并没有看清景子拿了几个包裹,穿了多厚的衣服。
景子那小小的身体包裹在紧紧的黑色外套里,和乡下的山连成了一片。“远山淡影……远山淡影……”她一直望着那背影出神,突然有那么一团水花狠狠地砸在玻璃上,悦子缓过了神来。
“景子,下雨了就回来!”
她拼命地站在屋檐下喊着,想要喊回那个倔强的长崎小姑娘。化开来的背影终于别过身子了,隔着一层雨朦朦胧胧的。
但她还是看清了,那不是景子。
“万里子,下雨了就回来。”

有那么一刻,她开始动摇了,就这样半崩溃着原谅了对这个世界太任性的景子。原谅永远是最精华的主题曲,无谓何是经历了哪种的背叛与伤害,她和景子都应该原谅彼此。
“那天景子很高兴,我们坐了缆车。”突然就说出了那么一句。所有的防备与伪装都开始被蒸发,被洗涤,露出了那么一个并不年轻的佐知子。她知道错了,最后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该请求被原谅的那一方。
她的景子,回不来了,竟然回不来了。
佐知子跌倒在门槛处,望着连绵的、大团大团的山峰,略显疲惫地向着万里子疑惑的脸挥挥手,任由她独自一人往亮起灯火的小木屋跑去。
再见了,万里子。
再见了,景子。
“你要是不喜欢那里,我们随时可以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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